《狗头金》第四十八章(一)
文章来源:28365365打不开撰写时间:2018-01-05作者:王春晖 宁伟然
第四十八章
(一)
从乌力夫家出来,丧魂失魄的金旺都说不出心里啥滋味了。一进院,一股莫名的凄凉便扑面而来:院子里静静的,没了任何声响,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翠红再也没了踪影。每天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金砖也从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。金旺迈着沉重的步子,楼上楼下地寻遍了所有的房间,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儿。虽然他知道,他要找的人永远也回不来了。可是,他还是固执地找啊找,直到找累了,找得再也迈不动步了,这才停下来,扶着床,躺了下来。不知不觉的,他睡着了,他梦见了原配李氏,梦见她迈着轻盈的步子,就像活着时一样,一撩门帘,风一样地飘到了他的跟前,摸着他的额头,关切地说:“你的头很热,一定病了,你还是到我这来吧,这么多年,你在世上没少受苦。打得到那块狗头金起,你像换了个人儿似的,没睡过一个囫囵觉,没穿过一件像样儿的衣服,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怕遭金匪们抢劫。现在好了,金铸回来了,他才是狗头金的真正主人呢!咱就物归原主吧!把狗头金交给儿子,你还有啥不放心的!你来吧,我真的很寂寞,多么盼着你早一天来陪我啊……”夫人说着,还落了泪。
金旺想拉住她的衣衫,可怜巴巴地哀求着不让她走。可是,夫人却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往外挣,走到门口时,还回过头多情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夫人!夫人……”金旺喊着,追到了门口,再也没见着夫人的踪影。他一惊,醒了。这才发现,不过是做了个梦,可是这个梦却让他一连好几天都生活在回忆当中。
直到这时,金旺才想起了夫人的种种好处,他发现,原来,他对夫人是如此的依恋,如此的不舍。
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,我会真心对她好,我会把所有的金子都交给她保管。其实,她才是真心对我好。”金旺痛心地说。
“爸,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,我妈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,就让她走得无牵无挂吧。”金铸安慰道。
从这天起,金旺一直生活在极度的矛盾和困惑之中,他时常被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梦所困扰,人也渐渐地没了精神。
翠红烧“三七”那天,待乌家人离开坟地之后,金旺悄悄地来到了翠红的坟前,站在那,禁不住潸然泪下。环顾四周,微风乍起,轻飘飘的纸灰盘旋在坟头的上空,有时竟然落在金旺的头上。
“你在怪我没给你送钱吗?”金旺自言自语地问道。
没有谁应答,仍然只有黑黑的纸灰在他的头上盘旋。
“翠红呀,你走后,我也病了,一点儿钱儿也没有。我连自个儿有病都看不起,哪有余钱儿给你呢?翠红呀,我知道你这辈子不容易,你跟乌力夫相好了一辈子,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。这回好了,你就在这安心地跟他过吧!你要对我还有那份情意的话,你就继续在这当卧底,把乌力夫的底细摸清楚了,你再托梦给我,我得着金子也忘不了你,我给你送些纸钱,放心吧,咋也够你花的!活着的时候,没捞着钱儿,死了咋也亏不着你,你可记住了,千万把钱放好了,别让乌力夫这个老东西捞着!”
金旺在翠红的坟前打了一张空头支票!
从坟地回来后,金旺每天都不等天黑就开始睡觉,有时候,大白天就拉上了窗帘,盼着翠红早点儿给他托梦,就这样,金旺的病一天比一天加重了。
金铸请了许多老中医,吃了足足两麻袋的中草药。可是,金旺的病还是不见一丝好转。
一天晚上,金旺有气无力地说:“铸儿,今儿晚上,爸爸想单独跟你住一宿,爸有话跟你说。”
“行啊,爸爸,我真想挨着您,再美美地睡上一觉。”
到了晚上,金铸果然脱得光溜溜地和金旺躺在一个被窝里。金旺伸出干瘪的手,在金铸的肚皮上轻轻地揉着,慢悠悠地说:“你小的时候,你的小肚瓜儿还有小屁股,我一天都记不清得摸几回呢。你的身上溜光滑润,摸上去真是一种享受啊!唉,一眨眼的工夫都到这时候了,你妈都没了十年了……她是想你想疯的,你丢了以后,把你妈想的,唉……”金旺说着,竟然老泪纵横。
黑暗中,金铸为金旺擦去了脸上的泪滴。
这一夜,父子俩说了一宿。这回,他们把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话都说光了,只说得金旺上气不接下气,说得金铸嗓子眼儿冒烟。
天快亮时,金旺睡着了。这一睡就是三天!三天后,金旺微微地睁开了眼,一看金铸正守在他的身边,他非常欣慰,朝金铸微微地撇了撇嘴,那意思是想笑一下,可是,他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!
从这以后,他一直不吃不喝,也不说话,只是眼睛不停地骨碌着,表示他还活着。
到了六月初三这天早晨三点多钟,天刚放亮,金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金铸,突然不停地拍打床沿。
“爸,您这是?”金铸不解地问。
金旺又拍了拍床,示意金铸坐下,然后,又指了指压在被子上的破棉裤,金铸把棉裤拎起来,没想到棉裤沉得要命,差点儿把金铸闪个趔趄。
金旺又指了指裤腰。
金铸按着他的意思,拆开了裤腰,啊,想不到,棉花里放着大大小小的金条,还有那块令人垂涎三尺的狗头金!
只见狗头金通身金光闪闪,浑身被磨得光洁滑润,金铸百感交集!
怪不得父亲从来不脱这条破棉裤,怪不得他酷暑六月还捂着裤腰高喊肚子疼,怪不得不论遇到什么意外,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拎起棉裤往外跑!
“铸儿,铸儿……”金旺声音微弱地喊出了金铸的名字。
“哦,爸爸,我在这呢!”金铸往父亲的跟前凑了凑。
“……孩子,乌力夫死了,翠红也跟着他走了,这笔账就勾了吧,别再没完没了了……”金旺用尽全身力气,说了这一大段话,然后,便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。
“爸,有件事我还一直没跟您提起过,那个被您从银窝子抓来的老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,当年他没被烧死,他逃到了银窝子,我妈得了气血虚,当天晚上就没了……”
“哦,我说的呢?我说的呢!”金旺反复重复着这句话,表情很平静,好像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“爸爸,过去的事,都让它过去吧,我只想让您活着,有您的日子我才会感到幸福!”金铸诚心诚意地说。
金旺喘了好长时间,又说:“我走以后,你要用这些金条把所有的金矿都买过来,咱爷们才是这里的主人,爸爸还有一些金条在咱家卧室下面的地下室里,缺钱时就到那里去拿……”
尽管金铸尽了百分之一万的努力,却还是没能把金旺的命保住。
六月初九晚上八点多钟,北方的天还没完全黑下来,金旺一会儿清醒,一会儿休克。清醒时,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铸,金铸凑到父亲耳边问道:“爸爸,您还有什么话?”
金旺一声不吱。他又有三四天说不出话了,只是那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金铸,似乎有话要说。
金铸感到莫名其妙,不知父亲到底想说什么。
老仆人看出了金旺的心思,他把金铸叫到了一边,神神秘秘地说:“你爹这辈子就喜欢金子,他的手里从来就没断过金子,没事的时候,也得攥着金条。他觉得心里踏实,你找块金条,让他攥上,他就安心了,要不,看着他这样,多难受啊!”
金铸听从了老人的指点,找出一块金条,放在金旺的手心里。
这时,奇迹发生了,金旺的目光在煤油灯下竟然炯炯有神,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握住了手中的金条,可能是用力过猛,他立刻断了气。